提姆說了很久，陸靈一直沒有插嘴，她只是在中途從座椅上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冰水。冰涼的液體從她的唇舌滾過進入她的胃裏，隨之帶來清醒。提姆在意大利待了很久，他對意大利足球的特點與精髓都很了解也有自己的見地。盡管其中相當多的一部分都是陸靈已經熟知和認同的東西，但也有一些她此前沒有思考到的點。這給她帶來了一些靈感。

事實上，她已經不記得這是她跟提姆第幾次聊到意大利足球了，從聖喬治公園到哈靈頓訓練基地。不過，每次聊她還是會收獲到一些新的東西。提姆對足球的認知也在不斷變化與進步，這很顯然。

主教練應該從失敗中汲取教訓。沒有人一開始就是大師。只是有時候，即使你認知到一些東西，但那跟你怎麽從實戰層面去實施、修正、協調，是兩件事情。

陸靈在筆記本上做了一些記錄，之後她跟助教表示了感謝，並沒有過多地發表自己的觀點，她只是說：“我需要想想。”

提姆便問：“克裏斯汀，你這樣我可有點擔心，難道……這場輸球打擊到你了嗎？”

上個賽季的首敗就是阿森納送的，這個賽季依然如此。在足球的世界裏，經常會有一些奇怪的巧合，仿若命定，仿若循環。又或者，不僅僅是在足球世界裏。

陸靈喝光了塑料杯子裏的冰水，搖了搖頭，她的表情很嚴肅，但因為眼角稍稍有些上翹，看上去像是在笑。

“不，不，我只是需要想想。晚些時候教練組開會，我們到時候再說。”她說道。

提姆依舊是一副擔心的模樣，他點了下頭，離開了她的辦公室。

陸靈盯著已經關上的門楞了幾秒，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。她走到戰術板前，那上面正是她之前打阿森納的一些思路。現在看來，她的思路是有問題的。而很明顯，阿萊格裏處處都比她想的周全。

她沒有踢過職業足球，甚至連半職業聯賽都沒有踢過，盡管她一直很努力地去強調和證明這一點並不重要，但實際上，她確實沒有很多同行“先天”所具備的一些優勢。所以，她一直都比他們更多地去研究戰術，她不敢跟貝爾薩比看球的場次，可她看過的比賽肯定比很多教練多。在純戰術層面上，她甚至不認為自己比尼克差太多——也許這還是謙遜的說法。

與阿萊格裏這一戰，讓她瞬間看到了自己眾多的不足。她細細研究過何塞-穆裏尼奧和佩普-瓜迪奧拉，以及弗格森、溫格等等名帥的戰術與理念，她一直以來也對意大利足球充滿興趣，但直到這一戰，她才感到她此前可能只摸到了意大利足球的一些皮毛。

足球並不是一個可以完全量化的運動，很多運動是，但足球不是。它很覆雜，很多時候，它也沒有標準答案。任何一個足壇名帥，哪怕拿過再多的冠軍，戰績再是驕人，也不敢說自己已經掌控了這項運動的奧秘。

陸靈並不準備過多自責，但她確實有一些挫敗感。她此前最大的挫敗來自於尼古拉斯-弗洛雷斯。但他們了解彼此，她輸給他，排除不穩定因素，在相當大的層面上，賽後，她是很清晰緣由的。不過，輸給阿萊格裏並不如此。

另外一個層面的挫敗，來自於她感到派特離開以後，每一場勝利都不那麽容易了。這支球隊從上個賽季最後時段開始走向成熟，這個賽季也有新的球員加入進來，但不可否認，這支球隊還處在失去派崔克-安柏的陣痛當中。

一個超級球星能在場上做到的事情，有的時候，好幾個球員一起都做不到。

不，這不是她想要的。她的職業生涯將會非常漫長，非常漫長，她不可能永遠執教一個有著超級球星的球隊——更何況梅西、派崔克這樣的球員也並不是每年都會蹦一個出來的。

陸靈的目光依舊在戰術板上。

那個時候，尼克站在這個位置——

她在他身後問他：“十一個人均勻分布球場，看起來似乎是合理的，但其實最重要的是圍繞一個局部展開進攻和防守，這裏面，一個前腰位置上的核心球星非常重要，你覺得呢？”

他回答她：“是的，我同意你的觀點，但並非每支球隊都能有一個很好的前腰。那麽，幾個好球員搭配成一個局部，也很重要。如果你沒有一個好的前腰，那就要拆分他的職責。”

後來，她站在尼克的位置——

派特在她身後問她：“緹娜，如果你是一名職業球員，你最想踢哪個位置？”

她沒有任何猶豫：“你的位置。”

某種意義上，這兩段對話的內核是一樣的。

只是，當尼克轉過臉，他的眼眸深不可測；而當她回過頭看向派特時，派特的眼睛一片澄澈。

陸靈把目光投向窗外，她需要好好想想，怎麽贏下所有該贏下的比賽。在聯賽裏，輸球並不可怕。

****

這一輪的英超全部結束後，埃弗頓繼續取勝，他們客場3:0輕松擊敗了艾托-卡蘭卡的米德爾斯堡，而且，費利佩-德爾加多在處子秀中打入一球。

第4輪結束之後，埃弗頓積12分，保持全勝狀態，而QPR已經被尼克的球隊拉開5分，排在聯賽第五名，而曼城、利物浦、阿森納，都比QPR多3分。

而接下來，陸靈執教生涯的第一場歐冠比賽，就要到來了。

QPR將在周二晚上坐鎮新女王公園球場，迎戰瑞士冠軍巴塞爾——這支球隊雖然實力有限，但曾經在過往歐戰中給不少英超球隊帶來麻煩。

****

九月，倫敦的夜晚微涼。

陸靈首次以主教練的身份，站在場邊，聽著歐冠主題曲響起。就像萊斯特主帥拉涅利曾經描述的，這音樂是如此的激昂和美妙，讓人神往。

在2017年夏天，她曾為錯失歐冠資格而神傷落淚。而今天，她也是一支歐冠球隊的主教練了。

音樂聲落下，陸靈把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，跟球場裏所有人一樣鼓了鼓掌，然後她下意識地牽了牽衣角。她今天穿的很正式，無論如何，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夜晚，這會是一場非常有意義的比賽。於女王公園巡游者俱樂部而言，於她而言，於眾多球隊和球迷而言。

而新女王公園球場的包廂裏，內森尼爾-勞倫斯和托尼-費爾南德斯也現身了。直播鏡頭掃過美國人和馬來西亞人以後重新回到了QPR的主帥身上。

她坐回了教練席，喝了點水。解說員在調侃：“她看上去有點激動，盡管剛剛在聯賽裏輸給了阿森納，但是我想陸此刻的心情應該並不壞。”

陸靈的確很激動。對手實力並不強，在提姆和體能教練的建議下，她進行了一些輪換。萊昂坐在板凳上，而米西-巴舒亞伊獲得了首發的機會。

鏡頭又掃向QPR主教練身後的菲爾-沃倫的臉。

菲爾緊皺著眉，盯著場上。對於他來說，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：他能不能出場。他外套裏面披著的可是7號球衣。

自從派崔克離開之後，7號就一直空著。索林、亨克、克勞迪奧和米西都沒有選擇這個號碼，或許是並不喜歡，或許是覺得繼承派崔克的號碼有壓力。

然而，當這個最後入隊的小子選擇號碼的時候，他看到7號空著，就毫不猶豫地當著主帥和足球總監的面說：“Oh Fuck，這麽靠前的號碼空著，我要！”

所以，現在QPR的7號球衣上印著大大的“PHIL”。菲爾-沃倫不喜歡自己的姓氏，因為他的生父在他很小的時候拋棄了他，他從來不讓別人叫他“沃倫”，球衣上也只印了自己名字“菲利普”的簡寫，也就是菲爾。

當球迷們得知這個“不知名的業餘球員”（自從菲爾加盟，這個頭銜就冠到他頭上）穿上這件球衣的時候，很多人都在社交媒體上嘲諷他和質疑他。但是無論如何，主教練還是把這個號碼給了他。

甚至有媒體也嘲諷了這件事——

“陸已經找到了安柏的替代者”

人們很期待已經是巴薩的7號的派崔克如何看待這件事，但讓人們失望的是，派崔克自始至終都沒有對此發表過任何觀點。

人們不會知道的是，陸靈的確在電話裏問過派崔克什麽感覺。

派崔克說：“7號對我來說是很特別，但對於俱樂部，我知道沒什麽特殊的，他喜歡，你也給了，那就是他的了。不過我認為把他跟我比較，對他可不太公平。”他說著就笑了起來。

****

上半時進行到快三十分鐘的時候，新女王公園球場的比分牌上已經是2:0了，米西-巴舒亞伊一個人包辦兩個進球。

菲爾在替補席上心情很雀躍，他琢摸著到了下半時，就是自己的表演時間了。要是進個球，那可是800鎊的進球獎金呢！

他斜眼看了一下站在邊線的主帥，這種比賽，這個bitch還這麽認真地在場邊指揮？對手看起來並不怎麽樣。可能是輸阿森納之後輸怕了？

上半時結束，QPR2:0巴塞爾。

進入更衣室後，菲爾一直往陸靈面前湊，想要讓她註意到自己這個想上場的替補球員。提姆強忍住不笑，而陸靈笑著，但卻不是沖著菲爾。

“幹得很好！下半時我們要確保不丟球，所以註意控制節奏，盡量把球權掌握在我們腳下。”

噢，控個屁。攻上去就好了，這樣我還能拿獎金。菲爾盯著主帥想著。

坐在旁邊的漢斯，瞟了一眼這個像多動癥一樣晃來晃去的發膠腦袋，嘆了口氣。

****

比賽進行到60分鐘，QPR再由伊恩打入一球，陸靈也準備換人了。

菲爾郁悶地靠在座椅上。米西-巴舒亞伊果然被換下了，不過換上的是那個哥斯達黎加人（霍埃爾-坎貝爾）。Shit，這個bitch甚至都沒叫我去熱身。這比賽不是已經贏了嗎？那個哥斯達黎加人那麽矮，他去打中鋒？

第70分鐘，陸靈再換一人，是喬伊-湯姆林換下了約翰。之後，她轉身，讓菲爾去熱身。

菲爾興高采烈地跑去場邊拉伸和慢跑。被換下來的約翰正好看到他的表情，之後跟身邊的喬伊-弗裏曼說了句：“這夥計是不是腦子有問題？”

喬伊聳了聳肩，“不知道，像個小醜。”

第81分鐘，終於輪到菲爾上場了。

他對這個時間被換上並不滿意，不過想了一下，畢竟過去自己曾經在十分鐘裏上演過帽子戲法（雖然，是在第八級聯賽），應該還是能進球的。那邊的瑞士球隊已經不想踢了吧？

菲爾處子秀的第一次觸球，發生在他上場之後的第五分鐘。

很長時間之內，QPR的隊友們都在後場倒來倒去，往前給的球都是很不精確的大腳，結果菲爾跑來跑去也摸不到球。

這一次，隊長伊恩終於給他塞了個好球。菲爾很激動，轉過身來，看到對面是巴塞爾的後衛，直接想要過人。

然後他球都沒有帶好，直接帶到對手腳上，丟掉了。

菲爾還直接摔趴在地上，之後懊惱地捶了下地面。然後爬起來，轉頭看到那個bitch在對他大喊：“菲爾，趕緊起來，回去防守！”

Fuck。他吐出一個詞，然後往回跑。

終於，比賽進入傷停補時的時候，他又拿到球了，這次是在左路，距離球門比較遠。這個位置可進不了球。

他帶了兩步，這次心態不錯，從兩個人包夾當中直接趟了出來，然後給到旁邊的雅各布。

雅各布向前給過去，給到前插的坎貝爾。哥斯達黎加人轉身，把球做給了菲爾。

還在禁區外，但是這個位置能射門了！菲爾毫不猶豫，擡腳就射。

800鎊獎金……

陸靈看到了菲爾牟足勁的這一腳遠射，平心而論射得還不錯。不過，被對方門將撲出來了。

菲爾站在原地，大罵了一聲，但在此同時，雅各布高速從他旁邊插上，然後把這個球打了進去。

隊友們都沖向了雅各布，拍著他的頭。菲爾郁悶地甩了下腦袋，也慢悠悠地往雅各布跑，同時想著，這個東北口音的楞頭青小子，撿了我的便宜。他欠我800鎊！！

伊恩正好也沖這邊跑，蘇格蘭人拍了一下菲爾的腦勺，說：“射得漂亮，菲爾。”然後也去祝賀雅各布的歐冠首球。

菲爾莫名地又振奮起來了。他站在原地嘿嘿樂了一小會兒。然後才跑向眾多隊友。

已經回到教練席上的陸靈，這時歪頭跟提姆說了句：“我還沒帶過這種智力的球員。你知道我在說誰。”

提姆苦笑了一聲：“如果我是你，我一定很頭疼。”

最後，QPR以4:0的比分拿下了歐冠首戰。

另外，在第一個歐冠比賽日中，派崔克所在的巴薩也以4:0的比分主場擊敗了費內巴切，派崔克迎來了自己的歐冠首球，事實上，他進了兩個球。這是他本賽季傷愈後第一次為巴薩進球。另外，英超裏，埃弗頓以5:0狂勝了希臘冠軍奧林匹亞科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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